chapter.50饭做得不错,下次别做了(2 / 2)

“我要尝得出来还用得着你?”半夜三更赶回来收拾烂摊子的橘真理搭着肩,转了转胳膊,取出烤箱中的鸡汤,拎起砂锅盖,馥郁浓厚的香气瞬间萦绕整个屋子。她将事先称量配备好的调味品加入汤中,盛出一小碟,“你自己喝还是我来灌?”

清澈透亮的高汤去除了多余的油脂,汤面上的氤氲热气飘散在暖色的灯光下,连窗边的红色剪纸都染上了金色鲜香的气味

血蛭精,算你狠!

“断头饭”在脑海中反复刷屏,禅院甚尔视死如归地接下味碟,带着壮士断腕的勇气

不就是黑暗料理吗?没什么大不了的!以自己的体质顶多去医院洗个胃,要是直接端给妻子那才是真的完蛋

空气沉默一瞬,负责品鉴的试吃员端着空荡荡的碟子,转向自己腹诽过的主厨,一脸真诚,“……刚刚没尝出来。”

品味继续,单独分出的小碟一件件清空迭加,直至最后一件登上碟子山顶,结束试吃的人沉默不语,久久没有回应

没有反应,无从推断

临近料理桌的手不自觉抓紧台沿,橘真理抿了抿唇,“会不会太咸了?”

“没有。”禅院甚尔侧过脸,他不擅长称赞,更何况对方还是天天和自己对着干的宿敌,“……味道很好。”

何止是好,就是让他现在回禅院家吃饭,他都要骂一句做得什么猪食。如果文乃的三餐都由她亲自负责,那么妻子的挑食也不难理解

“谢谢。接下来的事我一个人就能解决,你先去休息。”长时间处于高度集中状态的神经终于得到片刻舒缓,橘真理放下马克杯,所剩无几的饮用水顺着白色的杯子内壁滑落至底。她转过身,将晚餐一一放入托盘

家里有洗碗机,收尾工作可以交给女仆处理,接下来只要给姐姐送晚饭就结束了

料理台的另一端多了一个忙碌的身影,已经结束工作的禅院甚尔学着她摆盘,注视着托盘的边缘,“你之前说,你尝不出味道……”

“我没有味觉。”料理工作进行到最后阶段,甚少谈及自身的橘真理正专注于眼前的事,并未多想

“先天的?”

“以前有,后来一次打架落下后遗症。”

“对方是咒术师?特级咒灵?”

“普通人。”以锡纸包裹保温的热红酒放上托盘,深红色的液体被银色覆盖,再也不见踪迹。橘真理头也没抬,“我那时还未觉醒术式。”

资料上从未写明的内容,这应该她在禅院家之前,甚至比被收养之前更加久远的、陌生的、空白的过去

禅院甚尔没有过多探究她的那段经历,换位思考,他也不愿向妻子提及自己在禅院家的幼年生活,“医生怎么说?”

“很遗憾,他无能为力。”准备工作完成,橘真理拍了拍手,端起托盘,“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空气静默一瞬,按社交技巧而言,此时只需要用“可惜了”、“幸好不影响日常出行”等等诸如此类的客套话,话题便结束了。可面对当事人叙述他人故事般的平静口吻,这一套便显得虚伪造作。禅院甚尔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得僵硬地转移话题,“你以前上过烹饪课?”

“如果你指的是基础部分,没有,自然而然就会了。”那个女人懒得管她死活,贫民窟的小孩大多磕磕绊绊地摸索长大,不会辨认那些东西可食用充饥的早已被环境淘汰,橘真理也不例外,“至于雕花摆盘咖啡拉花这类,我看过相关资料,也请教过专业人员。”

掌心稳稳地撑在托盘底部,容貌出众的少女即便干着体力活,举手投足之间也带着难以言喻的优雅,仿佛天生处于云端的高岭之花,难以想象她曾在贫民窟长期生活的事实

但那段经历的的确确地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味觉失灵便是铁证

即便已经初为人父,面对“禅院”两字,禅院甚尔依旧做不到心平气和,但只要别人问了,橘真理可以像聊家常一样提及自己在贫民窟的生活

“如果你想学习烹饪,我可以教你。”情绪的声音叫嚣不断,橘真理回过头,将他的纠结心态归结于今天的厨房事故,“要学吗?”

“学。”禅院甚尔回过神,拿起剩下的托盘跟上她的步伐

禅院家的个人档案中,关于她这段过去只有一句话——“橘真理,贫民窟出生”,就像已故名人的碑文,无论多么波澜壮阔的人生,于本人而言多么意义重大的事件,在他人眼里,都被简化为短短一行字

螺旋式的楼梯不算长,地毯将步伐声消灭得严严实实,橘真理停下脚步,敲了敲半遮半掩的主卧大门

屋内响起细微的窸窣声,不过少顷便恢复正常,带着困意的女声清咳两下,“请进。”

被子凌乱,坐于床边的女主人揉了揉眼睛,似乎是刚睡醒。橘真理放下餐盘,整理自家姐姐歪歪扭扭的披肩,仿佛没有察觉到弯下腰时“不经意”触碰被窝时感受到异样温度,“姐姐,吃过晚饭再睡吧。”

银色的托盘盖子掀开,令人食欲大开的香气萦绕满屋

全场目睹亲妈吃零食,自个只能叼着奶嘴闻闻味的惠小朋友再也受不了这等委屈,瘪了瘪嘴,嚎啕大哭,余音绕梁不绝,看样子杀伤力和他亲爹做的克苏鲁鸡有得一拼

对小孩束手无策的橘真理果断踢了踢孩他爹,“你晚上有给他泡过奶粉吗?”

在厨房钻研炼金术……啊不,钻研料理的禅院甚尔尴尬地移开视线,“我现在去。”

做饭太上头,他一时把儿子给忘了

房门关上,不靠谱的爹暂时离场。坐在沙发扶手上的橘真理托腮看向沉迷美食不可自拔的橘文乃,“时间有限,今天做得简单了些,委屈姐姐了。”

“怎么会,真理的料理,就是家里经验最丰富的厨娘也自叹不如,哪怕和名厨相比也毫不逊色。”已经消灭两包薯片一袋果冻的成熟女财阀称赞自己妹妹时用词毫不吝啬,自己本不是挑食的人,只是没想到真理不仅点满了战斗技能,就连生活技能也是满分中的满分,习惯她的料理之后,无论同样的菜色出自哪位大家之手,都觉得差了点火候,“真理,明天有豆奶布丁吗?”

“这个嘛……”橘真理垂下眼帘,似乎正在思考可行性,“说起来,姐姐有没有闻到奇怪的味道?”

深刻体会过妹妹在自己的健康问题上手段有多么强硬的橘文乃笑意一僵,“有吗?”

“有哦,一股很重的,油脂与调味粉混合的味道,有点像膨化食品……”隐隐有些未来的魔王气场的漂亮妹妹打了个响指,从床头后钻出来的白雾高举迭得方方正正的薯片包装袋,鲜艳的罪证随着兴奋不已的术式在空中飘来飘去

“原来是薯片啊。”如玉似的白皙指骨与翠绿的包装袋形成独特的风景,橘真理将包装翻了个面,含着新月的眸眼观察着包装样式,“还是酸奶油洋葱味的。”

空无一物的包装袋被轻轻放到桌边,橘真理一手撑着椅背,微微弯下腰,“姐姐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我错了。”证据确凿,橘文乃坦然承认,“平日的清汤寡水令人腻味,而且我不喜欢现在这样被当成珍惜动物一样的生活。”

“真理,我不止是母亲,生产过后的女人,我还有工作,有花圃里的各类植物。”她看向镜子中的自己,抚摸自己的脸,“明明模样没有任何变化,却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地方在悄然改变,或许这就是命运。”

“我不是在后悔,也不是想抱怨亦或指责什么,预见未来并且选择接受它的人是我自己。”初为人母的女人侧过身,捧着橘真理的脸,“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是真理的妈妈就好了。”

柔软而温暖的手心贴着皮肤,在飘着小雪的冬日中努力传递着些许热量。橘真理微怔,总是受到负面情绪侵扰的耳边静谧一片,对方的心意因此无从推测,她有些无措,“为什么这么说?”

是她看待问题太过幼稚天真导致姐姐把她当成孩子?还是她目前的能力不够成熟?又或者是……

“当了母亲之后,我忽然明白了一些以前无法理解的事。”

温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橘真理回过神,迎面而来的怀抱将她裹得密不透风,不算强壮的女性身影彻底隔绝窗外连绵不断的细雪

“时间过得真快啊,明明第一次见面时真理只有到我腰际那么高,现在已经快到我的胸口了。”压在发顶的掌心仿佛草莓蛋糕上的糖霜,橘真理扬起脸。不知想到了什么,位于头顶的温柔悠远的女声又放轻了些,“再让我抱一会吧,真理。”

仿佛沙漏计时器中的碎砂,无论怎样极力阻拦,狭缝中的时间依旧在源源不断地流逝。橘真理伸出双臂,犹豫片刻,最终缓缓地回抱住她

她从未享受过如此令人安心而纯粹的温暖

“谢谢。”目前还处于少女阶段的未来魔王轻声道,“没关系的,姐姐。我从很早开始,就再也没对那个女人抱有过任何期待,以前的事与我而言只是记忆,仅此而已。”

婴儿咿咿呀呀地说着听不懂的话,两人回过神,橘文乃抱起儿子,摸了摸他的脸,“说起来,真理没怎么抱过惠吧?”

“只有出生那天,在医院抱过一次。”一想到这,橘真理就忍不住吐槽不靠谱的孩他爹,什么也不交代就把刚出世的亲儿子往别人怀里塞,合着他儿子是大白菜见者有份?

“大家都说婴儿一天一个模样,比起那时,惠长大了不少。”身为母亲,橘文乃忍不住笑了笑,“真理,要不要摸摸这孩子的脸?。”

橘真理对小孩既说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厌恶,但这是姐姐的孩子……她迟疑片刻,探出食指指尖,屏住呼吸,触及前额的瞬间便缩了回去,仿佛自己是洪水猛兽似的,哪怕呼吸也会惊扰到他

“原来姐姐的孩子是这样的。”橘真理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指尖,“光滑的、柔软的、温暖的……不可思议。”

“对,最不可思议的是,只要再过一段时间他便会爬行,接着是走路、说话、换牙……”大抵是看不下去了,做事向来雷厉风行的女总裁握着妹妹的手腕,描绘着幼子的五官,“真理,你小时候大抵也是这样,不过你的相貌应该比他更漂亮些。”

“没有,我小时候没有他这么……”回忆起家中布满霉菌的墙角与铺着泛黄报纸的木板床,橘真理垂下眼帘,带着难以启齿的窘迫局促,“干净。”

姐姐的孩子自然配得上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橘真理对此坚信不疑,对橘文乃的崇拜令她爱屋及乌,但对于自己,她总是自认卑劣,因此事事总要做到完美,借此减轻内心深处的不配得

归根结底,她是个悲观主义者

“我从来没有觉得真理脏,即便是当初在教堂见到的那个贫民窟的真理,我也不觉得。”橘文乃一手扶着婴儿床,一手揽住她的肩,“真理,对于我而言,你和惠同样重要。”

“不不不……我那么说并不是故意想引起姐姐关心,也没有想和惠争宠的意思!完全没有!”橘真理脸上发热,磕磕绊绊地解释,“因为成长环境比较……特殊,我没见过正常的小孩,惠是我第一次见到的正常小孩……不是说他普通的意思!是我的问题,个人情况比较复杂,所以……”

正处于对周遭充满好奇阶段的懵懂小孩尚且不明白什么是出糗,听着那么多声音只觉得有趣,圆溜溜的眼寻着声音来源,忽地笑了起来

“没关系的,真理,他明白的。”温柔和蔼的新手妈妈掩住唇边的笑意,正了正神色,又恢复了往常的知心大姐姐模样,“你看,这孩子在笑呢。”

脑海根据触感大致描绘出了小孩的样貌,橘真理看向那个活泼的孩子,术式影响下令她如同雾里看花一般瞧不真切,她早已习惯如此,此时却依旧眯了眯眼,“是吗?”

耳边传来轻快的噪音,从术式中知晓答案的她跟着弯了弯眼起来,“姐姐是美人,这孩子继承了姐姐的血脉,想必和姐姐一样好看。”

主卧的门合上,没过多久又被重新打开

“真理已经睡下了。”小床上的幼子睡得正香,橘文乃擦了擦孩子唇边的奶渍,眉眼柔和,“甚尔想问什么?”

“她说过她没有味觉,原因是和人打架,对方是普通人。”走廊里没有声响,橘真理已经回房间了。禅院甚尔看向别处,他对别人的过去没什么兴趣,但橘真理不同,她的存在本身就与“强”字挂钩,理所当然的模样仿佛生来如此

她怎么可能会输?

“是真的哦。”橘文乃没有继续说下去,起身拿起书架上一本厚厚的相册,转过身,“因为那个时候的真理只有五岁,而那个家伙,是真理在贫民窟时的……嗯,姑且称之为继父好了。”

“你知道的,没有术式又没有力量,情况便会非常棘手,一旦处理不当,事态或许会更加严峻。”回想起橘真理的过去,唯一的知情人深呼吸,吐出一口浊气,“其实这些事问真理本人更好,但甚尔应该问不出口吧,毕竟你们的关系确实不怎么样。”

“不过既然她都那么说了,反而证明她真的放下了。”作为半个监护人,橘文乃见证了橘真理坎坷的童年,只希望自家妹妹后半生能平安顺遂,“甚尔能和真理好好相处,我很高兴。”

“谁会跟小孩子计较。”背后偷偷叫人“血蛭精”的某人嘴上逞强,聆听答案时却专注了不少

“真理不是一个幸运的孩子,我和她第一次见面……”

在暖炉的护佑下,雪夜中的谈话伴随着木柴燃烧的噼啪声,走向天明